2019年9月25日上午,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举行了由北京鲁迅博物馆和泸州市博物馆联合主办、中国美术家协会蒋兆和艺术研究会、北京语言大学蒋兆和艺术研究中心协办的“沿着鲁迅的道路——蒋兆和艺术作品展”开幕式及其座谈会。开幕式上两馆领导,蒋兆和先生的儿子,蒋兆和的学生老中青艺术家,美术评论家,鲁迅研究专家及收藏家、美术爱好者二百多人出席了开幕式,60余人参加了展览座谈会。
本次座谈会由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朱凡先生与北京语言大学蒋兆和研究中心主任尹成君教授共同主持。
中国美术家协会·蒋兆和研究会会长马振声首先发言,他说:“今天展览开的很成功,今天座谈会肯定也非常好,看到大家的热烈劲,也很感动。因为时间关系,希望我们座谈会最终能够落实在几篇好文章上,希望大家有感触的,回去整理一篇文章,我们准备出一个文集。文集上能够出现载入史册的几篇好文章,是我们的一个愿望。”
座谈会在一种热烈气氛中进行,文学界、美术界各位专家学者以及画家们,展开了热烈的研讨,下面摘要与会者主题发言,以飨读者。
赵志田(流民图复制者之一,蒋兆和先生学生):我参加纪念老师的这么一个活动,心里总是非常激动,我们当初向老师学习的过程历历在目。看了展览觉得非常亲切,再一次回忆老师对我们的教诲,再一次向老师学习,参加这次展览活动的过程是再一次向老师学习的过程,也是回顾老师,向老师汇报、致敬的一个过程。
张广(流民图复制者之一,蒋兆和先生学生):蒋代明给我发短信说有这样一个展览,把我们临摹的《流民图》也拿过来了,我当时很高兴。当时临摹的时候觉得也是一种学习的机会,现在看来不仅仅如此,现在感到很荣幸能够在90年代把我们老师的伟大作品复制。这个复制里边,老马功劳最大。这样一个作品现在看来,总体看还是比较统一;跟原作比,我认为差距还是很大。不管怎么样,为美术界的历史,把老师那件毁掉的东西复制出来,我们也做了件好事,是我们的荣幸。蒋先生的展览,每次都是让人家感动,我认为蒋先生作品本身打动人,给人家震撼力,美术作品里比较少的能有这种震撼力。
逄增玉(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教授):我不做美术,是做文学研究的,我们那时感觉当代文学历史的发展,包括鲁迅与美术的关系,学术界都有论述。今天看了蒋先生的作品,心中很有感触。我们对鲁迅比较熟悉一些,感觉很亲切,前几天有一个座谈,说将来有机会,把所有关于鲁迅作品,从生前到现在,自己画的封面、插图和别人画的插图,做一个系统的研究,非常有价值,不知道学术界是否有人做过,杨剑龙老师做整个现代文学的插图研究,很有价值。今天看了展览以后感觉非常兴奋,尽管不懂美术,但是对所有画鲁迅作品中的插图,我记得从小到大都喜欢看,小人书也喜欢看,现在也喜欢看。从艺术的角度,一个是对蒋先生的纪念,另外蒋先生和现代中国很多作家、美术家像艾青,都是学美术出身的人,美术和现代中国文学的关系,蒋先生和鲁迅书中的插图,做的非常有价值,都有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通过参加这个会,希望借此机会能好好揣摩,好好学习。
于洋(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这次又见到了蒋兆和先生的很多重要的作品,而且意义不一样,在鲁迅故居,鲁迅博物馆,这样的一个展览,这样的一种雅集,让我们重拾一种民国风骨,这种民国风骨既有文坛和画坛,对于民国时期的文学界和美术界的交融非常紧密,而且恰恰这两位人物,鲁迅先生又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蒋先生的水墨人物画,和画中强烈的文学叙事性,都衔接了两位大家他们的跨界性的思考和他们的践行。在他们身上都衔接了一种现实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这点是非常相近的。还有一点相近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在语言本体上,鲁迅先生这种语言风格是非常犀利的,正好在那个年代,又是文白相杂的一种语言,其实跟蒋先生中西相融的艺术又非常相近。在他们所处的时代,又是一个中西交融、新旧交替时期,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做出这样一种应对,而且本身他们之间有交集,这次看到了蒋先生画鲁迅像,画阿Q和祥林嫂这些文学作品和人物。这次展览对于这样一种跨界性的思考,也使我们开始反思,今天我们的学科分化,过于细化之后,同学科在自身可能会从深度上无法达到前辈他们交融的深度。
蒋先生的这套徐蒋体系,其实蒋先生自己也是一个体系,今天在座的很多前辈,直接师从于蒋先生,我作为美院的晚辈向各位前辈致敬。徐蒋体系的水墨人物画在今天如何发展,如何发展的更好,更年轻一代的画家承担的任务、使命非常重,而且这里边其实是有它的技术性的难度,包括时代赋予的一些更复杂的东西在里面,我觉得要把蒋先生的东西更好的继承好,发展好,而且转化他的语言,这样的话才能既在中国画本体语言上有深化,有创造,同时又能够使蒋先生的体系,能够艺术之树常青,都是赋予我们今天新一代的艺术家和艺术学子的文化使命。
赵力忠(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今天看蒋先生的作品,重点看的不是流民图,而是阿Q像,为什么?我小时候,从刊物上看到介绍流民图,那个场面比较大,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阿Q肖像,长大以后逐步也看到一些别的插图,我现在回想一下,跟鲁迅先生阿Q正传做插图的,大概不下十几位人,回想一下,我不是贬低别人,我觉得好像更符合鲁迅笔下刻画的入木三分的还是蒋先生。
今天为什么很注重看这张作品,这张作品是1938年的时候画的,写的民国27年,流民图是1943年,早于它五六年,而且艺术的本身并不次于流民图,甚至某些方面已经很成熟了,为流民图奠定了一些基础。看蒋先生的这个作品以后,别人也问我,说蒋先生在那个时代,30年代、40年代,作为职业画家来说,是靠画养生的,不但养活自己,还要养家,蒋先生画阿Q的时候,还没有结婚,他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他为什么要画阿Q的形象,从他自述里边说,他一直在想画这个画,一直没有找到感觉,那一天是从朝阳门碰到一个人,他尾随着这个人进了当铺,把东西当出来以后他又和人攀谈,了解了情况,请到家里画室画,画完以后他还要付酬劳,付模特费。在当时商品社会里边,他画这张画能卖出去吗,谁买,我相信有钱人家不会把它挂在家里边的,文人雅士恐怕也很难有人把它挂到书房去的,他纯粹就是一种从艺术上来说,艺术的探索,从信念追求上来说,就是对鲁迅先生《阿Q正传》这部伟大作品的理解和诠释。这张作品作为蒋先生的代表作,真是当之无愧,可以好好坐下来研究研究,里边确实牵涉到的东西比较多。
纪清远:(中国美术家协会·蒋兆和研究会会长)。今天这个展览,我看了一些画,有些常看,有些没见到过,特别是50年代、60年代的小画。这个展览基本代表了蒋先生各个时期的一些主要的代表作,但还不是很全,就这样也很不错了。今天主题就是关于文学跟美术,刚才有人提到我是纪晓岚的后人,从这点也可以做点文章,为什么这么说,鲁迅先生对于纪晓岚的评价甚高,他认为后人无人能夺其席,不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他真有东西,特别是纪晓岚对于宋代礼学的批判,淋漓尽致。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特别到了宋代以后,到了登峰造极之地,他把束缚人的那些东西也做到了登峰造极。纪晓岚对宋明礼学的批判是非常厉害的,对于清朝,当时乾隆盛世帷幕下所隐藏的社会矛盾,揭露的非常厉害,主要在《阅微草堂笔记》里边,已经不成为小说了,没有什么文艺性了,完全是揭露了,所以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这部著作里边,对《阅微草堂笔记》评价非常高。为什么我们纪念蒋先生,徐悲鸿先生,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什么?他不是一个普通画家,他是有思想的,是代表时代的,正是这个时代大转变的时期他出现了。恩格斯讲过,当时代需要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可能就会出现,蒋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蒋先生他也是我的恩师,我是他的入室弟子,他的大女儿是我父亲的学生,正好我们又住在月坛北街一个楼里边,真是有缘,我小时候,十六七岁的时候看美术杂志,就看到蒋先生这部《鲁迅》,我当时励志要当个画家,太感动我了。鲁迅先生的造型,笔墨韵味太好了,当时特别受感动。跟蒋先生的确有缘,蒋先生对学生、弟子爱护备至,拿着我们当孩子似的,电影首映式马上拉着我去,教学片。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年,大概是1981年还是1982年,周思聪老师跟我讲,小纪你能不能跟蒋先生提提,咱们画院人物画家看一看《流民图》,这个《流民图》当时就在蒋先生家里藏着,周思聪知道这事。我这恐怕挺难的吧,就说试试吧。我就跟蒋先生和师母提出这要求来,没想到他们二老很痛快答应了,说没问题,但是我们得收拾一段时间,再等等。后来过一段时间,代明让他通知我说下礼拜日,我马上通知周老师说下礼拜日,说在哪儿看,蒋先生家非常小,没地看,我们家地方也不大,但是我说腾面墙,专门拿到我们家,我跟代明扛着这张画,师母跟着一直到我们家,上四楼。一点点徐徐展开,展开以后,感觉震撼极了,周老师说,笔道多写意,造型多震撼,力量,线条都是方的,当时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影视的东西,没有照片,太遗憾了。我就此写过一篇小文章发表在报纸,作为小故事,回忆恩师蒋先生爱护学生的事情。今天的展览特别有感受!
杨庚新(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艺术杂志社执行总编):到鲁迅博物馆,有一个感慨,特别是蒋先生的展览,在鲁迅博物馆展出,我觉得有特别的意义。文学是仁学,美术、绘画也仁学,核心是人,我们在这个展览上看到了结合点,一位是先行者鲁迅,一位是后继者蒋先生,很高兴看到了这些后继者,研究文学的鲁迅博物馆,研究美术的还不止蒋兆和和艺术研究会的这些同仁,还有到会的那么多同行,我觉得我们都是后继者,我们实际上是在继承鲁迅先生开辟的这种现实主义道路,蒋兆和践行这条道路,我们今天又在践行这条道路,所以我们是后继者,来为前人,为我们的导师举办这个展览,显得意义格外重大。
蒋先生继承了鲁迅先生的精神,以人为核心,以普通人为基点,集毕生精力表现他们,他们是个性的,个人的形象,但是组成了时代的群像,以《流民图》为代表的伟大作品,成为时代不可企及的艺术高峰。我们应该沿着蒋先生开辟的道路,坚持以人,以人民为表现的主题,创造时代的艺术。事实证明,现实主义道路是非常广泛的,有广阔的道路,我觉得只要你把眼睛向下,向普通人,你就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真正的时代的路。
冯章(中国鲁迅研究会理事、中国画报出版社编委会委员、原言实出版社副总编辑):今天是鲁迅的138岁,在几年以前,我们和黄馆长在这里举办了鲁迅集印的13种美术期刊,其中包括柯勒惠支画册,刚才几位老师说了,鲁迅先生崇拜柯勒惠支,蒋兆和先生也非常信仰和敬仰柯勒惠支的画像,柯勒惠支画了战争中的一个小孩,特别悲惨。
我刚才观看了蒋兆和先生的这些绘画作品,以前是不了解,我是学哲学专业的,后来当编辑,完全不懂,今天看了以后特别震撼,震撼的感受,第一点感受是,感觉各种艺术形式在本质上是相统一的,无论是鲁迅先生的小说作品,还是蒋兆和先生的美术作品,还有其他戏剧、绘画,还有西方的交响乐,不同的艺术形式在本质上是相统一的。比如鲁迅先生经常说他是用他金不换笔来描写人情、人性、人生,蒋兆和先生多次说,他是用一支秃笔来写人性、人生,比如他在1941年蒋兆和画册自叙中写道,借一支秃笔描写我心中的一点感慨,1946年,《后流民图作者自序于胜利之日》中写到,秃管一支,为我难胞描其境象。鲁迅先生的金不换笔也是很便宜的,蒋兆和先生的秃笔也是很便宜的,但是都深刻的表现了人生、人情,人的喜怒哀乐,人性,人的本性,人的善,人的恶,以及超越人的善跟恶之后对人生的一种包容,一种人性,一种人情,所以我说看了蒋兆和的绘画作品以后,使我更深刻体会到各种艺术形式都是相通的,都是为人性的,都是为人生的艺术,我觉得是我第一点感受。
第二点感受,感觉到作为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主体创作者,比如画家、作家、哲学家,对客体的把握,对对象的把握,一个人,一个外在的事物,主体对客体的把握,不能说有一定的模特或者照片,甚至像蒋兆和先生画李时珍的时候只有十多个字,连照片都没有见过,就根据这个字来体现这样一个人物的形象。人的艺术的主体的创作者,他所理解的客体,他所理解的对象,不纯粹是百分之百的客体,实际上包括了艺术家本人的创造,包括了艺术家本人的感情,对鲁迅外在客体的感情,以及理性的认识,我感觉到人性里边,人情里边,除了人的感性、感情,还包括人的理性认识。王阳明所讲的知行合一,知里边包括了许多行,行里边实质上融合了人的许多心,感觉到知行统一使我这次在艺术形式中更加的深刻的理解了这点。
乐祥海(北京画院艺术部主任):我有几点感受。第一点,这么多年来,我从到北京画院开始接手20世纪大画家蒋兆和先生画集的编辑任务,好多年了,一直在关注蒋先生包括后续的一些活动,确实很有感触,在二十世纪有很多大家,包括北京画院的一些老先生,但是我的一个感觉是,对于蒋兆和先生的研究,包括后续的这些展览的推动,是非常纯粹的,不像有些其他老先生的一些研究,会夹杂着一些其他东西在里面,比如说一些后人带着某种目的性的东西,但是蒋先生的研究没有,可能要感谢马振声,这些蒋先生的学生。确实让我们这些后学能够在真正认识蒋先生的艺术上,起到很好很大的作用。
第二个,我觉得蒋先生最经典的东西,最动人的东西,还是他的《流民图》及反映民生,底层民生苦难的这些作品,之所以把这些作品画的那么动人,其实回望他的人生,会发现他一直是苦难当中的一分子,他一直是感同身受,所以他的作品才那么动人,因为他本身就是苦难中的一个人物。就涉及到艺术创作的本质上的问题,这个问题我觉得也是值得我们当代人文画家认真思考的一个课题。
第三个,开始的时候听冯章老师说,经常会带着孩子去中国美术馆接受美的熏陶,我就在想,关于美,我们现在创作经常提到的所谓的美和正能量的问题,我觉得在所谓的画面的美和关于心灵震撼与启迪这方面,也值得我们当代画家,也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其实我们在表达一些苦难也好,一种底层的生态也好,包括周思聪先生的《矿工图》,在画面上,在形式上,我们看到的是一种苦难、沉重,但是我觉得这是一种心灵启迪,是一种心灵熏陶,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更有价值的一种正能量,因为它可以激发人在内心深处的一种共鸣性的东西,这些也应该最大的正能量。
徐沛君(中国美术馆公共教育部主任):刚才意外地听纪清远老师谈到鲁迅和纪晓岚的关系,一下把我的很多思绪打开了。以前有研究者在为鲁迅文集写前言的时候说,钱理群曾经告诉他,鲁迅先生晚年喜欢谈鬼。我感觉这样的说法是可信的。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边谈鬼狐的篇章比较多,鲁迅先生早年喜欢研究志怪小说,他的兄弟周作人甚至对《阅微草堂笔记》有过论述。我少年时读过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他早年的的散文中也谈及绍兴地区民间的鬼神观念。但中年以后他对于鬼怪持什么样的态度,我未读过相关的资料。我也很喜欢《阅微草堂笔记》。这个集子,和《聊斋》最大的不同之处是,是把“怪力乱神”当成真事来说的,比如记载某天谁家见鬼了,谁家闹狐仙了等等,由于没有像蒲松龄那样対素材进行文学加工,所以显得很可信。书中的故事,有时感觉很荒诞,但感觉不是作者为荒诞而荒诞,也不是刻意借此批判社会,他就是这么记载的。我从中看到清中叶的市井生活,很鲜活。
鲁迅先生的文章,就像研究者所说的,有“鬼气”,追求的是一种带有悲剧意味的感觉,而不是莺歌燕舞式的、颂歌式的创作。从这个角度来讲,鲁迅的作品和蒋先生的作品,基调是一脉相承的,鲁迅先生在散文《希望》里写道“我的心很平安.......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我们感觉到蒋先生的作品对灰色运用比较多,把“灰色的人生”表达出来了,这点和鲁迅先生作品的意境是遥相呼应的。从这个角度来讲,两个人的作品反映比较真正的人生,是“夜枭声”,通常被认为是“不祥”的。在一个崇尚奢华、推崇莺歌燕舞的环境中,鲁迅先生和蒋先生的“灰色意象”有特别意义。前段时间听说,有些人提议要把鲁迅作品从中小学语文课本里面撤下,我对此大不以为然。我感觉这是很急功近利的做法,有违教育的初衷,也不利文艺的发展。
赵景宇(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艺术创作院):我一直在沉思,今天这个展览也不由得让我陷入了沉思。能够以美术的笔触,切入到文学家的作品,切入到文学家笔下的人物形象的刻画和描绘,我认为对于蒋兆和先生和鲁迅先生而言,蒋兆和先生的艺术实践是具有艺术史的价值和意义的。现在我从事的是文学艺术创作,能够以文学的笔触来书写近现代美术家,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陈少梅艺术研究会专注于陈少梅先生研究的同时,将来会加大对蒋兆和先生的艺术研究的力度,事后我会以一篇论文的形式递交给蒋兆和艺术研究会。
董炳月(中国鲁迅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这次展览的主题“沿着鲁迅的道路”,我还是从三方面讲一讲对于鲁迅来说美术的一个重要性。
第一个问题是,大家都知道1906年鲁迅在仙台弃医从文,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鲁迅为什么弃医从文,契机不是文学而是美术,他是看到了日本战争幻灯片以后受到刺激,才会弃医从文,弃医从文是美术品刺激的结果。到1913年,他在教育部当科长的时候,写《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一方面基于个人对美术重要性的认识,另一方面是利用体制的力量推广美术,因为他当时是科长。这就涉及到他晚年,1928年开始,为什么注重现代木刻版画的倡导,包含的核心问题是两个,第一个是他强调力的美,他一再强调木刻,因为木刻是用刀刻的,在文章当中有具体的表述。第二个,在1930年前后,去世之前,倡导百花运动的时候,特别重视文学作品的插图,收《母亲》的插图,就是为了给高尔基的《母亲》做一个补充。
放在脉络上来看,会发现建国以后,包括鲁迅去世以后,众多的画家用美术的方式来表现鲁迅,表现鲁迅的作品,实际上是实现了鲁迅自己生前没能实现的理想。我在这个脉络上来看蒋兆和先生的美术作品,我认为他和鲁迅的相同之处主要有三点:第一,他同样强调美术的社会功能,这是一个基本的美术观。第二,他们同样关注底层人的生活,对社会,对普通的百姓有一种巨大的悲悯。第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鲁迅的小说还有鲁迅倡导的木刻,从创作方法来讲是现实主义的,这种现实主义精神在蒋兆和先生的作品当中也体现的非常充分。
陈池瑜(清华大学教授,中国艺术学理论研究所所长):首先看的非常感动,尤其看到了《流民图》的全貌,非常感谢你们。先从展览说起,这次展览,虽然展厅不大,但是对蒋先生的作品展还是很丰富的,包括1937年、1938年画的《朱门酒肉臭》、《卖子图》,这两个作品都是在《流民图》之前画的,说明蒋先生一直很关心民中疾苦,关注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状态,为他后来画流民图做了思想准备和艺术准备,有巨大的引导作用。他这些观点思想,今天我们看了展览以后,认识到他和鲁迅有关系,因为他到上海听过鲁迅先生的演讲,鲁迅先生是主张“艺术为人生”的,都是关注民众,为大众服务,走了一条艺术大众化的新路,新文化运动以来,纪念“五四”运动一百周年我谈艺术的大众化问题,鲁迅做了很大贡献,今天看了展览,了解了蒋先生是沿着鲁迅的道路走的,这是一个收获。
在新中国成立以后,蒋先生先生也和其他的文艺工作者一样,到工厂农村写生,画了一批新的作品,今天也展出了几张,茅以升的肖像等等,还有一些图书,鲁迅先生小说里的插画,阿Q,都展出来,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非常的丰富。还有三张鲁迅的像。
蒋兆和对20世纪中国画的贡献,现在说徐蒋体系,徐悲鸿主张“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但是蒋先生是在徐先生的基础之上更加深化了,教学体系蒋兆和的贡献更大,建立中国画的教学体系。中国文联约我写一篇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中国美术创作的成就,这个题目很大,我就把蒋兆和先生的国画的改造一些文章打开看,很长的,对中国画改造讨论的意见,这里面提出来,他不同意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这个观点,可以借鉴素描,但是要和中国画的传统的笔墨,线的表现力、笔的轻重缓慢等等,要和这个结合起来,以这个为本,以素描为辅,当时是这个观点,不是本末倒置,所以他这条道路是正确的道路。如果完全按素描来弄的话,最后就弄成《南石林》这种作品了。借鉴了素描,加强了我们的造型,《阿Q》明暗的表现确实相当好,同时把中国画的笔墨线条又加强了,结合起来,这是他最大的贡献。他培养了一大批人才,这批学生都是中国画或者中国美术教育人物画坛的主力军。要说20世纪,就像习总书记讲的,我们现在有艺术高原,我们还要向艺术高峰攀登,要讲艺术高峰,蒋兆和是一种艺术高峰,对20世纪中国画的贡献要特别的肯定。
从整个中国美术史来看,宋元明清以后山水画打头,花鸟画发展了,相比人物画慢,或者停滞不前,到了20世纪人物画打了一个翻身仗,成为20世纪中国美术主要的画种,主要的成就,在人物画的成就中,蒋兆和做出重大贡献,包括蒋兆和的弟子们,你们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就是我的一个感受。另外通过这个展览,美术和文学的关系很紧密,包括以前北大,中国现代文学史,像鲁迅,清华的闻一多,还有艾青,还有李镜花,都是非常紧密的,研究鲁迅,不能研究文学,还要研究他的美术,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鲁迅,我们研究鲁迅的时候,也有很多文学家的思想也值得我们研究,加强两个方面的结合,推进我们的学术和研究工作,也是我今天很大的收获。
齐鸣(北京语言大学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蒋兆和艺术研究会理事):今天很有幸参加座谈会,感触很多,从开始直面人生的艺术,在20世纪以来这也是形成一个重要的文艺,现在说叫主旋律,也可以说是一个重要的途径。从这里头看,我刚才想到表达底层大众这样的作品,从柯洛惠支、鲁迅到蒋兆和,包括像徐悲鸿先生,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有一个悲天悯人的情操,直面人生这个理论在中国好像也有一百来年,从实践来看,直面人生不是后来看的,直面人生不仅仅是一种方式,还有直面不祥(音)的人生,还有到文革,都是直面人生,但是直面人生在我看来不是目的,怎么样去直面人生,由谁来直面人生,这个结果很不一样。我们长期以来的结果,引发了思考,可能还需要进一步的再思考。
蒋先生的直面人生,我觉得一个是从他的自述里他是有深刻的思想,而不仅仅是我在直面人生这样的表达。他受文学、鲁迅的影响,聂绀弩说的战斗精神和悲天悯人的情操,想到蒋兆和先生同样有这样的一种情操的人,从他的作品看,这个人入画无类,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进入到作品,我们看到有盲人,拐子人,有粗脖子人,不是说为了通常意义上的美,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人尊严的尊重,有敬畏之心,有同情之心,他心很柔软的,他看到会感动。还有《爸爸永远不回来》,不仅仅是一种方式,艺术家会感动,这是很重要的,艺术家有怜悯之心。
后来的作品,前两天看了十三届美展中国画的推送,看了以后,一个是感受到时代的发展,人的变迁,不仅是衣着的变迁,从心里可能也在变迁。我感受到更像总体上各式各样的现代的甜品,有美,但它不再震撼了,我就想不震撼是现代中国画的一个必然趋势吗?我也不觉得这样,但是怎么来做,可能也不是某一个个人,但这个需要画家的共同努力。
看到了《流民图》,每一次看就觉得这是一个伟大作品,在20世纪以来,我依旧找不到可以并驾(齐驱)放到一起的作品,在我看来它不仅仅是一个创作,采风、参展的作品,也不是艺术家一段激情创作的,一点感受临时画的一张大画,艺术家的情感,有时候是喝过酒以后,也很冲动,也能画,但是我觉得这个作品确实有大爱的人的倾情之作,每次看我都感动,这个人让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他的笔墨,每个形式,就是活生生的人,有灵魂的人站在你面前,刚才赵老师说的,每次看都感动,为什么会感动,我也没有像纪老师这样的福分,见过蒋先生,但是看他的作品,我觉得这个人是个非常真挚的人,有感情的人,他才能画出让我们感动的画。他的作品是设身处地面对自己的现实,发自内心的去表达,这是很重要的做人的原则。现在通常情况下,更在意的是语言的自觉、笔墨的形式,如果艺术还有初心的话,就是我们最初的感动,我们看到的我们的感动是什么,很执着,很顽强,很真诚的表现自己,我觉得这个还是很重要。
寇致铭(鲁迅研究专家、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很荣幸有这个邀请在你们座谈会上发言,我是寇致铭,我是在美国一个偏僻的小镇长大的,我当时也是看鲁迅的作品长大的,我是通过英文翻译看的,同时也是看蒋兆和的画长大的,我觉得蒋兆和的风格很特别,当然每个年代都有不一样的风格,比如鲁迅刚刚去世没有多久,1936年、1937年,那边画家画鲁迅像,画的风格和蒋兆和是迥然不同,我觉得蒋兆和的艺术才华在哪儿,他能够让人复活,举个例子,他画刘河真君和杨德群(音),让这两个革命烈士复活了,同时把鲁迅也画成一个仁慈的父亲,有人说把他画的很愤怒,我倒不觉得愤怒,我觉得像一个哀悼的仁慈的父亲。我当时在美国偏僻的地方念高中的时候,我看了特别感动。
另外他画阿Q像,那是在北平沦陷的时候画的,我觉得这个画的也特别逼真,特别现实主义,也是跟别人画阿Q很不一样,别人画阿Q,他们总是想体现所谓的阿Q精神,结果这个是挺抽象的东西,你画不出来,把阿Q给丑化了,甚至还有很多人把阿Q的嘴唇画成像非洲黑人的嘴唇,我觉得很不合适。蒋兆和画阿Q是把阿Q画成一个人的样子,一个活人,一个有血,有肉,能够感觉到痛苦的一个人,这个也是让人感觉非常感动,他也把阿Q复活了,这是很大的一个天才,这个艺术家特别了不起。
尹成君(北京语言大学蒋兆和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蒋兆和研究会副秘书长):马老师也说到,这次会议比较紧张,时间有限,可能有些问题不能展开,展开的部分随后会发一个约稿函,请大家写文章,我们入文集,完成这个工作。
今天美术界的展览很多,但是从文学界跨到美术界,一个文学家和美术家的对望和交流,却不多见,是富有意义的、比较特别的展览。我更愿意把这个展览看成是“为人生而艺术”这样一个命题下展开的对20世纪两个不同的,一个文学界,一个美术界的大师的理解。蒋兆和之所以成为鲁迅笔下人物形象最好的阐释者是因为他们有内在相遇的地方。第一点:二者灵魂的相遇,灵魂相遇的根本节点是来自于他们思想的相通。毫无疑问,鲁迅先生的“立人思想,国民性的批判精神”对于蒋先生的影响很大。对于人的发现,对于人的再发掘,两个人,一个从文本的世界,文字的书写。另外一个人是通过视觉图象,通过笔墨语言来表达对人物的一种切入,一种心灵的贴近。我觉得两个人在对人的发现与表现上都达到了高峰。第二点:是在视野融合上的相遇。他们都有一种世界眼光,世界视野,与此同时,也都具有鲜明的民族立场,强调民族气派。鲁迅提出“拿来主义”,所有可以利用的都拿来,他有一个开阔的胸怀,有一个国际视野,把自己想用的都拿来滋养自己的肢体。与此同时鲁迅也强调:“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蒋先生同样走向中西融合的艺术创作道路,他强调:“独创一格,不类中西”。在中西融合的创作道路上,蒋先生始终坚守着民族立场与民族传统,强调“白描是一切造型的基础”,将中国画特有的笔墨语言和西方绘画的结构素描相结合,转化成一种富有力量、造型精准的水墨语言体系,成为中国20世纪中国水墨人物画的一座高峰。这种世界视野与民族立场,今天对于中国画的未来发展依旧具有启示意义。
另外,我们理解鲁迅是从他的作品来了解他的思想、他的价值之所在的,他的阿Q、他的祥林嫂等系列形象之所以成为具有中国文化符号表征的形象,是我们从读鲁迅小说开始的。其实我们理解蒋先生,也同样先通过他的作品开始的,这就是我说的话题的另外一个层面,就是作品先于意义的呈现,作品在阐释意义呈现之前。评论一个艺术家,评论一个文学家,都是先从作品出发,再说它的意义,意义通过作品呈现,这对当下重新认识蒋先生是有启示意义的。总之,作为文学家的鲁迅与作为美术家的蒋兆和,都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今天值得我们思考,同样指向未来。
朱凡(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蒋兆和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谈一点感受,我也是搞艺术创作的实践者,这次看了蒋先生的作品,有的以前没见过,流民图看了几次,就创作问题,接着齐鸣老师讲一下。我从工作当中直接办展览,我发现我们现在创作已经走到另一个状态上了,大量的是麻木的创作,没有灵魂的状况,作品呈现出很多形式上的一种美,形式上制作的难度,用这样的办法来做很多作品出来,现在展览也大量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们看蒋先生的作品,看老一代,包括蒋先生学生这一代的创作,确实是把中国的笔墨精神,把自己的人文精神,把自己很多东西融在绘画当中,融在手感上表现出来,用笔墨表现出来,现在是机器感。我在工作当中遇到很多问题,从维权角度上我发现,抄袭、造假、模仿,有这种侵权问题。还有通过了解实际问题,发现技术手段进入创作领域已经代替手工,包括摄影,包括电脑制作,包括PS,包括投影放大,包括喷绘放大,有的是喷一张一比一的图,附上宣纸再描图,已经不是绘画的问题了,变成制作性工匠的状态了。我们的创作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真是出现很大的偏颇。这样的展览应该多看,多办,应该多让我们美术创作者看到什么是艺术,什么是创作,什么是一个画家真正的心,能画出真正的画,这给时代,给历史好的东西,否则的话我们留下的可能都是垃圾。
《沿着鲁迅的道路——蒋兆和艺术作品展》座谈会在真诚思考与热烈探讨中结束。本次展览与座谈会,为中国美术界与文学界打开了一扇跨界交流、思考与研究的窗口,相信未来,学界的相互融合,将会迸发出更多的学术思考生长点。(文/阿君)